论卧底失败的后果 - 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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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001

    我是青灯谷安插在乌有山套取情报的卧底。

    我选择了以他们的大弟子李殊援做切入口,因为他是唯一肯带我这个半生不熟的江湖友人入山门的人。

    和李殊援从素不相识到生死相许,不,到生死之交,我花了整整两年。

    这两年间,我几乎掌握了乌有山里里外外所有的信息,也拿到了李殊援父亲生前所作的那本秘籍。

    正当我准备美滋滋跑路的时候,我被发现了。

    那夜雨下得很大,风也刮得很猛,我和李殊援打得有来有回。

    在我拔剑出鞘跟他过完一招后,李殊援直接用他那把削铁如泥的长刀将我的佩剑砍作两段。

    这不能怪我荒废剑道,都怪青灯谷给我的那柄剑太不中用,不然我也不会由于太过震惊而当场傻眼。

    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李殊援笑出了声,他调笑的话语落在我耳侧,让我气红了脸——“要跑至少应该把我送你的剑带上,起码不会这么狼狈。”

    最终,我被他封印xue道,像扛麻袋一般扛了回去。

    李殊援将我囚禁于他的卧房,夜夜拿我寻欢作乐,手段下流得令人发指。

    看守我的弟子跟我说,李殊援接下来打算把我卖到南风馆,我光是想一下就觉得羞辱难当。

    于是我取出了藏在床榻下已久的匕首,来了个割腕自杀,企图自我了结,但好巧不巧,李殊援刚好来找我,发现了气息尚存的我。

    我迷迷糊糊听见他叫我的名字,好像还听到了“对不起”这样的字眼,不过结合我醒来后他的态度,应该是我听错了。

    乌有山的专用医师是江湖人称“回春手”的秦妙妙,她把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。

    而李殊援从此便开始亲自监视我,不让我离开他视野半步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002

    我醒来后的前两天李殊援都没怎么和我说话,也许是因为秦妙妙说我目前情绪不可波动太大,让李殊援最好不要刺激我。

    到了第三天我终于被准许下床了。

    其实我不是很能理解,我是割腕自杀,不是自断双腿,为什么要一直把我按在床上?

    我刚穿好外衣下床,李殊援就提着食盒进来了,我顿时有些后悔没在床上继续躺着了,这时候起码还能装睡。

    食盒里是一碟点心和一盅鸡汤,我怕李殊援一个不高兴把我送去南风馆,不敢和他置气,再加上我确实有些饿了,便低眉顺眼地坐下,用没受伤的左手不紧不慢地舀着汤。

    李殊援则一直坐在一旁看着我,摆着一副臭脸。

    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劲装,袖口和交领上都有祥云暗纹,头发梳的高马尾,戴了一支乌木发簪。

    我正猜想着他是不是从议事堂过来的,因为这身这行头完全是按乌有山的穿衣形制打扮的,我数了一下日子,忽然意识到,今天是九月初三。

    ——九月初三是他父亲的忌日。

    他应该是刚去看过李道询前辈。

    半个月了,我终于萌生出了一点点前所未有的心虚,毕竟他前脚刚把《凝气说》给我,我后脚就揣着东西跑路了,属实不太厚道。

    可是我本来就是卧底啊,好像也不用讲究情义这个东西吧?

    我正埋头纠结职业道德和处事品德哪个更重要,李殊援突然出言问我:“洛倾怀,既然榻下藏有匕首,你为什么不用它杀了我?”

    “我的任务不是杀你。”

    我抬头看他,觉得他莫名其妙,杀了他我又不会多拿钱。

    “而且我若要杀你,早便杀了。”

    他似乎还是不解,皱眉追问道:“那你藏匕首干什么?拿来自裁?”

    “本来是自保用的。”我如实接话。

    这间卧房是李殊援的,匕首是之前和李殊援关系还未破裂的时候我随手藏的,在睡觉的地方放一把利器是我从小的习惯。

    那日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找的匕首,没想到这么久了李殊援都没发现榻下有东西,明明被褥都换过许多次了。

    李殊援不知为何嗤笑了一声,继而怒声道:“但是你在用它割腕!”

    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脾气,搞的好像我没事找事偏要割个腕耍耍一样,但我不敢跟他叫板,也提不起Jing神去辩解什么,只是很平静地诉说了一下原因:“你要把我送去当青倌。”

    他愣了一瞬,似乎还暗暗调整了一下呼吸。

    “我何曾说过?你听谁说的?”

    他都这样问了,我自然不敢把人说得太具体,不然肯定害得别人被责罚,于是我囫囵答道:“不记得了,无意间听到的。”

    “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,洛倾怀,你是傻子吗?”李殊援一边倒茶一边对我一顿痛骂,杯中水满之后他将茶壶狠狠一放,和桌面碰撞出刺耳的声响。

    我看着他慢慢推过来的茶杯,又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没咬下去的桂花糕,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呵斥我,也不太明白他既然已经厌恶我了为什么还要像以前一样替我倒水。

    我吃糕点噎死了关他什么事?

    许是在房里闷出毛病了,我不知为何就觉得非常委屈,说话也不受控制地带上了哭腔:“你凶什么?我为什么不能信?你都那样对我了!”

    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了,我把手里的糕点放回碟子,偏过头扭过脸去,不想让李殊援看到我掉眼泪。

    有的人是天生的泪失禁体质,情绪一激动就容易掉眼泪,一掉眼泪就感觉自己无比丢人,在羞耻心的刺激下眼泪又会掉得更厉害,由此陷入恶性循环。

    不巧,我就是这类人。

    似乎是没料到我会哭,李殊援不知如何应对,便只能在一旁默然旁观。

    房间里此时只剩下我抽泣的声音。

    过了一小会儿,我听见李殊援轻轻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紧接着我又听见了布料摩挲的声响。

    当自己的后脑勺被一个温热的手掌托起的时候,我才意识到李殊援起身后并未离去,而是走到了我身边。

    李殊援个子很高,他稍弯下腰,取出手帕替我擦眼泪。

    我被迫仰起头,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。

    李殊援其实生得挺好看的,特别是他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眼,笑起来的时候十分漂亮,但他总是喜欢板着个脸,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,说话的语调也冷冰冰的,生气的时候更是能把路过的小孩吓哭。

    他此刻的唇角压得很平,想必是因为面对的是令人糟心的我。

    “你不杀我,也不放我,就这样囚着我,是为了折辱我吗?”

    我没忍住将这半月以来的疑惑问出了口,虽然说话还带着哭腔,但我已经没在继续掉眼泪了。

    我看着李殊援的面色几经变化,最终归于平静,他将手帕收好,用很无奈的语气对我说:“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?我那样对你是因为喜欢你,想和你亲近。你要跑我才绑的你,为的是把你留在我身边,不是为了折辱你。”

    这是什么意思?这些话是我理解那个的含义吗?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?”我突然感觉有火辣辣的热意涌上脸庞,说话也变得不利索了,“我……我又不知道,我以为……唔!”

    猝不及防被李殊援吻住,我甚至都忘了闭眼。

    李殊援眼眸深邃得可怕,像是一旦落入就只能沉降的渊海,被他这样看着,我竟有种溺水的错觉。

    由于未曾设防,我很轻易就被他撬开了齿关,他接吻的时候还是像以前那样,用他的舌尖搔着我的,逼迫我回应他。

    或许是他太好看,又或许是我太没出息,我还是没守住底线伸了一下舌头。

    而李殊援惯会得寸进尺,得了回应以后便勾着我的舌不放,死死扣住我的脑袋,强迫我和他唇舌缠绵,直到我心律不齐呼吸不畅,开始用呜咽声求饶,他才堪堪放过我,伸手替我擦掉唇边的津ye。

    接完吻,他突然抄着我的膝弯将我抱起,霸占了我的交椅,把我圈在他的腿上坐着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什么?”

    他说话的时候嘴唇就贴在我的耳廓上,温软的触感让我有些耳热,我悄悄挪动了一下脑袋,不太相信他方才的那番话:“李殊援,你骗我的吧,你喜欢我什么?当卧底算计你?”

    “你就当我喜欢被你算计吧。”

    他将下巴抵上了我的肩头,双臂紧搂着我的腰。

    “洛倾怀,你真的好笨。”

    他一副拿我没办法的口吻。

    003

    关于李殊援说我笨这件事,我其实不是很服气。

    倒不是我自认聪慧过人,只是他李殊援凭什么说我笨?

    我在乌有山蛰伏两年,递回青灯谷的情报少说也有上百条,怎么说也算做出了一番贡献。柳谷主写过亲笔信夸我是“难得一见的探秘人才”,听说我手头不宽裕,他甚至愿意给我预支一月的酬金,完全不怕我下个月不干实事。可见我的东家对我非常信任,也十分认可我的能力。

    而李殊援直到我人跑了才发现我这两年都在骗他,相比之下,分明是他更笨一点吧。

    如今青灯谷应该快把乌有山摸透了,乌有山恐怕已火烧眉睫,他竟然丝毫未觉,还有心思对着我这个卧底说喜欢。

    不管他那番话是真是假,反正听起来都挺荒谬的。

    如果是真,那他确实笨到没救了;如果是假,他指望用这种话诓骗我也挺好笑的。

    池中那只颜色最鲜妍夺目的红鲤与我多日未见,主动跃出水面和我打了个招呼,尾巴甩起一串小水珠,小水珠落在荷面上聚成大水珠,晶莹透亮,像镜子又像玉石,我将手中剩下的鱼食都撒到了它所在的那一方,以作回礼。

    “李殊援才是最笨的!而且他还很可笑!”

    我低声对鱼儿喊道。

    至于我为什么要小声说话,自然是因为我现在的行动范围虽然扩大到了整间庭院,但依旧有人近身看守,若是被人听了去状告到李殊援那里,我可讨不了什么好。

    将憋在心里的话喊出来后我心情愉悦多了,可惜鱼儿们都在争抢鱼食,并不回应我。

    “哪里可笑?”

    “他说他喜欢我,很好笑吧。”

    听到有人接话,我嘴巴动得比脑子还快,下意识就将心里话脱口而出,说完我才意识到——这好像是李殊援的声音。

    我迟疑着转过身来,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。

    李殊援见了我,脸色rou眼可见的变臭。

    嗐,他的肚量真是越来越小了,连我说他两句都要生气摆脸色。

    不过我也清楚,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rou,李殊援jian/污我强吻我骂我都是不需要道歉的,但我在背后说了李殊援坏话指不定就会遭殃。

    为了不得罪恶势力,缓解眼下尴尬的气氛,我很自然地转移话题道:“你方才去哪了?”

    李殊援没有回答我,也没有看我,剑眉微蹙,垂着眼眸,不知在看何处。

    这种带有窥探意味的问题或许会让他不悦?于是我又转了话口:“今日的午食我们吃什么?”

    他仍然没有回答我,但是这回他有了动作,他伸手握住我的右臂,力道不算重地拉起,让我的手腕从衣袖里露出。

    缠绕在手腕上的纱布不知何时shi了半截,可能是因为喂鱼的时候我伸手淌了几下池子里的水。

    我这才反应过来李殊援刚才垂眸是在看我受伤的右手。

    他凝视着那浸了水的纱布,眉头皱得更紧。

    我心虚着低头错开他的视线,看向别处,瞟过他左手时,忽然发现他手里捏着一个药罐。

    看那药罐的样式应当是从秦医师那儿取来的,我正暗暗好奇里面装的什么药,但还没等我张嘴问,李殊援便先开口了。

    “秦医师新配了药,进屋去,我给你换上。”

    话音一落,李殊援便拉住我的袖角扯着我往卧房去。我不明就里,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了屋。

    进了屋,我和李殊援在案桌两旁相对落座,替我把沾了水的纱布拆了给我换药,情况比想象中好,伤口并没有渗血,只是那块皮肤被泡得有些发白翻肿。

    李殊援面上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,仿佛自杀未遂还被禁足的人是他不是我。

    不过他此时应该是气消了一些,至少擦药的动作很轻柔。

    当日我一心向死,下手的时候没留余地,导致伤口又深又长,眼下看着确实是有些可怖。

    若是留了疤,那日后我与人过招拔剑的时候定会露出这自残的痕迹,想到这里,我不禁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这未免也太煞自己威风了。

    “疼?”李殊援听到我唉声叹气,手上抹药的动作一顿,抬眸端详我的脸色。

    “不疼。”我有些后悔了,应该选择咬舌的,“李殊援,这个会不会留疤啊?”

    “秦医师说了,只要你肯好好涂药,不出三个月这疤痕便能淡到几乎不可见。”李殊援开始语重心长地说教,“怕留疤就不要沾水。”

    “我又不是故意的。”

    我撇了撇嘴,忽然想起一事:“对了,你下回去秦医师那处能不能替我讨点助眠的香料?”

    秦妙妙虽挂名在乌有山,但与山中其他人本质上是不一样的。

    她本是四海为家的游侠,治病救人只是顺便,除了偶尔给百姓义诊,一般不理会那些怀揣着各种目的慕名而来的求医问药者,留在乌有山不过是为了躲避青灯谷的捉捕。杜掌门以宾客之礼待她,愿不愿意诊病医人都凭她的心情,故而山中无人能传唤她。例如今日李殊援想要新配的药,就得亲自去千叶峰问她要才可能拿得到。

    不过因着杜诠之唯一亲传弟子的身份,李殊援在秦妙妙那儿貌似一直不曾碰过壁。

    我昨日醒来时她看我的眼神似乎带着几分打量和怀疑,不知是不是从李殊援这儿知晓了我的身份,我也不敢像先前那般厚着脸皮问她要东西,只能让李殊援替我去。

    不过天地良心,我可从未在情报中提到过秦妙妙,我连她为什么被柳谷主捉捕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李殊援闻言掀起眼皮扫了我一眼:“我并未发现你睡得不好。”

    我们俩这些天一直同榻而眠,他说得确实没错,我这人心大得很,只要有张床,困了就能睡,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失眠,不然我人生前十四年都不用闭眼睡觉了。

    但是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,是李殊援他自己需要这个东西呢?

    距离我醒来已有七天,这七天,我就没见过他闭眼的样子。

    他每天睡得比我晚,起得比我早,有几次我半夜迷迷糊糊醒了,看到他侧躺在一旁盯着我,目光炯炯,十分瘆人。

    再这样下去,我都怀疑他过几天会猝死在这张床上,届时杜诠之一定不会放过我。

    “我夜里有些多梦,睡不踏实。”我随口编了个借口。

    李殊援替我包扎好新纱布,不再有疑:“吃过午食我再去一趟千叶峰。”

    “嗯,李殊援你真好。”我又随口道了声谢。

    说完我便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。

    这话是我以前哄李殊援的时候常说的,为的是让他对我放下心防,便于我套取情报骗取秘籍,眼下我身份败露,这话怎么听怎么虚伪。

    “刚说过我可笑,现在又说我好。”李殊援拉住我的小臂,倾侧着上半身,欺身靠近我,“洛倾怀,你到底哪句话是真?”

    时至今日,他居然还在纠结这些有的没的,我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。

    “都这时候了,你还在乎我说话的真假?”我忍不住反问他。

    他是不是真的脑子不太好?我是卧底,我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假的,包括“洛倾怀”这个名字。

    可李殊援盯着我的眼睛,斩钉截铁地说:“在乎。”

    “你最好不要在乎。”我好言相劝。

    “我若偏要在乎呢?”他偏不领情。

    我也懒得跟他绕弯子了:“那你听着——我从来没把你当过朋友,你送我的剑我用不着,你的喜欢我也不稀罕。”

    出乎意料的,李殊援并未当场暴怒,而是松开我的手坐了回去。

    “那你稀罕什么?”

    他语气平和,神情郑重,仿佛我答什么他便能给什么。

    我被问得一怔。

    “洛倾怀。”他又问了一遍,“你稀罕什么?”

    我其实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,唯一的心愿便是把欠青灯谷的恩情报了,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等死。

    若是我能侥幸熬过今年冬天,那我想找到我的“母亲”,问问她当年在北境为何要将我卖给那个苗疆人,究竟是因为我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所以她不想要我了,还是因为我乞来的食物太少了远不够两人分食。

    我还在考虑措辞,房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。

    来人是山中三弟子徐弋,进门后气喘吁吁喊道:“师兄!掌门和萧师叔在引玉堂打起来了!堂里的梁柱都断了一根,架势很是吓人!”

    那两扇被暴力推开的门还在吱呀晃动,这位看着确实是被吓得不轻。

    “可知起因何事?”李殊援偏头问他。

    “萧师叔说……”徐弋说着,抬眼看了看我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我马上意识到这到可能涉及外人不可知的秘辛或者丑闻,正想起身回避,不料李殊援却没有避讳的意思,追问道:“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说师兄不忠不孝、败坏门风,要把师兄赶下山去,掌门不同意,俩人争论了片刻选择了比武裁夺。”徐弋说完立马低下了头颅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
    “没有人拦着么?”

    “无人敢拦。”

    李殊援轻叹了一声气,看着我道:“中午想吃什么可以与看守说一声,他们会带话给后厨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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