论卧底失败的后果 - 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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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003

    关于李殊援说我笨这件事,我其实不是很服气。

    倒不是我自认聪慧过人,只是他李殊援凭什么说我笨?

    我在乌有山蛰伏两年,递回青灯谷的情报少说也有上百条,怎么说也算做出了一番贡献。柳谷主写过亲笔信夸我是“难得一见的探秘人才”,听说我手头不宽裕,他甚至愿意给我预支一月的酬金,完全不怕我下个月不干实事。可见我的东家对我非常信任,也十分认可我的能力。

    而李殊援直到我人跑了才发现我这两年都在骗他,相比之下,分明是他更笨一点吧。

    如今青灯谷应该快把乌有山摸透了,乌有山恐怕已火烧眉睫,他竟然丝毫未觉,还有心思对着我这个卧底说喜欢。

    不管他那番话是真是假,反正听起来都挺荒谬的。

    如果是真,那他确实笨到没救了;如果是假,他指望用这种话诓骗我也挺好笑的。

    池中那只颜色最鲜妍夺目的红鲤与我多日未见,主动跃出水面和我打了个招呼,尾巴甩起一串小水珠,小水珠落在荷面上聚成大水珠,晶莹透亮,像镜子又像玉石,我将手中剩下的鱼食都撒到了它所在的那一方,以作回礼。

    “李殊援才是最笨的!而且他还很可笑!”

    我低声对鱼儿喊道。

    至于我为什么要小声说话,自然是因为我现在的行动范围虽然扩大到了整间庭院,但依旧有人近身看守,若是被人听了去状告到李殊援那里,我可讨不了什么好。

    将憋在心里的话喊出来后我心情愉悦多了,可惜鱼儿们都在争抢鱼食,并不回应我。

    “哪里可笑?”

    “他说他喜欢我,很好笑吧。”

    听到有人接话,我嘴巴动得比脑子还快,下意识就将心里话脱口而出,说完我才意识到——这好像是李殊援的声音。

    我迟疑着转过身来,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。

    李殊援见了我,脸色rou眼可见的变臭。

    嗐,他的肚量真是越来越小了,连我说他两句都要生气摆脸色。

    不过我也清楚,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rou,李殊援jian/污我强吻我骂我都是不需要道歉的,但我在背后说了李殊援坏话指不定就会遭殃。

    为了不得罪恶势力,缓解眼下尴尬的气氛,我很自然地转移话题道:“你方才去哪了?”

    李殊援没有回答我,也没有看我,剑眉微蹙,垂着眼眸,不知在看何处。

    这种带有窥探意味的问题或许会让他不悦?于是我又转了话口:“今日的午食我们吃什么?”

    他仍然没有回答我,但是这回他有了动作,他伸手握住我的右臂,力道不算重地拉起,让我的手腕从衣袖里露出。

    缠绕在手腕上的纱布不知何时shi了半截,可能是因为喂鱼的时候我伸手淌了几下池子里的水。

    我这才反应过来李殊援刚才垂眸是在看我受伤的右手。

    他凝视着那浸了水的纱布,眉头皱得更紧。

    我心虚着低头错开他的视线,看向别处,瞟过他左手时,忽然发现他手里捏着一个药罐。

    看那药罐的样式应当是从秦医师那儿取来的,我正暗暗好奇里面装的什么药,但还没等我张嘴问,李殊援便先开口了。

    “秦医师新配了药,进屋去,我给你换上。”

    话音一落,李殊援便拉住我的袖角扯着我往卧房去。我不明就里,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了屋。

    进了屋,我和李殊援在案桌两旁相对落座,替我把沾了水的纱布拆了给我换药,情况比想象中好,伤口并没有渗血,只是那块皮肤被泡得有些发白翻肿。

    李殊援面上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,仿佛自杀未遂还被禁足的人是他不是我。

    不过他此时应该是气消了一些,至少擦药的动作很轻柔。

    当日我一心向死,下手的时候没留余地,导致伤口又深又长,眼下看着确实是有些可怖。

    若是留了疤,那日后我与人过招拔剑的时候定会露出这自残的痕迹,想到这里,我不禁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这未免也太煞自己威风了。

    “疼?”李殊援听到我唉声叹气,手上抹药的动作一顿,抬眸端详我的脸色。

    “不疼。”我有些后悔了,应该选择咬舌的,“李殊援,这个会不会留疤啊?”

    “秦医师说了,只要你肯好好涂药,不出三个月这疤痕便能淡到几乎不可见。”李殊援开始语重心长地说教,“怕留疤就不要沾水。”

    “我又不是故意的。”

    我撇了撇嘴,忽然想起一事:“对了,你下回去秦医师那处能不能替我讨点助眠的香料?”

    秦妙妙虽挂名在乌有山,但与山中其他人本质上是不一样的。

    她本是四海为家的游侠,治病救人只是顺便,除了偶尔给百姓义诊,一般不理会那些怀揣着各种目的慕名而来的求医问药者,留在乌有山不过是为了躲避青灯谷的捉捕。杜掌门以宾客之礼待她,愿不愿意诊病医人都凭她的心情,故而山中无人能传唤她。例如今日李殊援想要新配的药,就得亲自去千叶峰问她要才可能拿得到。

    不过因着杜诠之唯一亲传弟子的身份,李殊援在秦妙妙那儿貌似一直不曾碰过壁。

    我昨日醒来时她看我的眼神似乎带着几分打量和怀疑,不知是不是从李殊援这儿知晓了我的身份,我也不敢像先前那般厚着脸皮问她要东西,只能让李殊援替我去。

    不过天地良心,我可从未在情报中提到过秦妙妙,我连她为什么被柳谷主捉捕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李殊援闻言掀起眼皮扫了我一眼:“我并未发现你睡得不好。”

    我们俩这些天一直同榻而眠,他说得确实没错,我这人心大得很,只要有张床,困了就能睡,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失眠,不然我人生前十四年都不用闭眼睡觉了。

    但是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,是李殊援他自己需要这个东西呢?

    距离我醒来已有七天,这七天,我就没见过他闭眼的样子。

    他每天睡得比我晚,起得比我早,有几次我半夜迷迷糊糊醒了,看到他侧躺在一旁盯着我,目光炯炯,十分瘆人。

    再这样下去,我都怀疑他过几天会猝死在这张床上,届时杜诠之一定不会放过我。

    “我夜里有些多梦,睡不踏实。”我随口编了个借口。

    李殊援替我包扎好新纱布,不再有疑:“吃过午食我再去一趟千叶峰。”

    “嗯,李殊援你真好。”我又随口道了声谢。

    说完我便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。

    这话是我以前哄李殊援的时候常说的,为的是让他对我放下心防,便于我套取情报骗取秘籍,眼下我身份败露,这话怎么听怎么虚伪。

    “刚说过我可笑,现在又说我好。”李殊援拉住我的小臂,倾侧着上半身,欺身靠近我,“洛倾怀,你到底哪句话是真?”

    时至今日,他居然还在纠结这些有的没的,我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。

    “都这时候了,你还在乎我说话的真假?”我忍不住反问他。

    他是不是真的脑子不太好?我是卧底,我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假的,包括“洛倾怀”这个名字。

    可李殊援盯着我的眼睛,斩钉截铁地说:“在乎。”

    “你最好不要在乎。”我好言相劝。

    “我若偏要在乎呢?”他偏不领情。

    我也懒得跟他绕弯子了:“那你听着——我从来没把你当过朋友,你送我的剑我用不着,你的喜欢我也不稀罕。”

    出乎意料的,李殊援并未当场暴怒,而是松开我的手坐了回去。

    “那你稀罕什么?”

    他语气平和,神情郑重,仿佛我答什么他便能给什么。

    我被问得一怔。

    “洛倾怀。”他又问了一遍,“你稀罕什么?”

    我其实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,唯一的心愿便是把欠青灯谷的恩情报了,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等死。

    若是我能侥幸熬过今年冬天,那我想找到我的“母亲”,问问她当年在北境为何要将我卖给那个苗疆人,究竟是因为我不是她的亲生儿子所以她不想要我了,还是因为我乞来的食物太少了远不够两人分食。

    我还在考虑措辞,房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。

    来人是山中三弟子徐弋,进门后气喘吁吁喊道:“师兄!掌门和萧师叔在引玉堂打起来了!堂里的梁柱都断了一根,架势很是吓人!”

    那两扇被暴力推开的门还在吱呀晃动,这位看着确实是被吓得不轻。

    “可知起因何事?”李殊援偏头问他。

    “萧师叔说……”徐弋说着,抬眼看了看我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我马上意识到这到可能涉及外人不可知的秘辛或者丑闻,正想起身回避,不料李殊援却没有避讳的意思,追问道:“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说师兄不忠不孝、败坏门风,要把师兄赶下山去,掌门不同意,俩人争论了片刻选择了比武裁夺。”徐弋说完立马低下了头颅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
    “没有人拦着么?”

    “无人敢拦。”

    李殊援轻叹了一声气,看着我道:“中午想吃什么可以与看守说一声,他们会带话给后厨。”

    说罢便起身出去了,出门之前还特地在兰锜上取了那把惯用的长刀。

    徐弋看着那兰锜愣了好一会儿,最后神情惶惶地跟着出去了。

    那表情比来时还要差上许多。

    004

    房里只剩我一人,闲来无事,我准备去书房看完那一册我一直惦记的话本续作。

    刚出门看守的人便上来问我午食吃藕蒸排骨和鲈鱼可不可以,想必是李殊援交代过他们,因为我这人没别的什么爱好,吃食和看书勉强算两个。

    不过这两人看着怎么这么面熟?

    自我割腕后,李殊援便让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人轮换看守,按理说不应有熟悉的面孔才是。

    在脑中搜寻良久,我隐约感觉是曾在藏书阁见过这两人,于是我尝试性地问道:“你们原在哪里当差?”

    “洛公子,我们是新调来的,原在千叶峰藏书阁当差。”其中站得板正些长得高大些的男子答道。

    “那这位哥哥,你可知《千蛊杂论》一书被谁借走了?”没想到李殊援不曾要求他们守口如瓶,这便不能怪我找到机会套近乎了,“我一直想借来看看,但你们藏书阁总说被人借走了,问是谁借走的也不肯说。眼下不在藏书阁,哥哥可否告知我是谁看书如此温吞,一年多了都不归还。”

    身量矮小些的那位神色突然变得紧张起来,扯了扯另一位的袖子,原本还在发呆的高大男子立刻回过神来,挠了挠脑袋,直愣愣答道:“我记得是殊援师兄借走的啊,洛公子不知情么?”

    “我现在知道了。”我向他们欠身以表感谢,矮个子此时已经面如菜色,眼里写满了绝望,“午食我吃什么都可以的,劳烦两位哥哥带话。”

    得到消息后我便直奔书房而去,开始翻找书架。

    我仔仔细细找了小半个时辰都没找到那本书。

    不过书架上有关病理的书籍竟然数目不少,尤其是关于伤寒类的特别多,我不禁有些怀疑李殊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。

    应该是我想多了,连秦妙妙都看不出来我我曾被下过寒蛊,体内寒毒未清,李殊援怎么可能知道。

    不过他借走《千蛊杂论》而不还这事又怎么看怎么蹊跷。

    胡思乱想间,一道黑影忽然从书架上划下,紧接着一眨眼蹿到书桌下,跃上窗栏后一溜烟不见了。

    狸奴藏得隐匿,走得也悄然,只是掀落了高处的一副画卷。

    画卷滚落在地上摊开一半,摊开的卷尾落着一个略显稚嫩的“筑”字。

    “筑”是李殊援的名。

    我捡起画卷,展开后入目的是两人在比刀,少年横刀迎击神情坚毅,年长的男人垂着眼睑面露欣慰。

    一大一小正是杜诠之和李殊援。

    李殊援曾对我说过,杜掌门算是他的半个父亲。

    李道询与杜掌门是八拜之交,在李殊援八岁拜师之前,管杜诠之是叫“干爹”的。心仪的姑娘因病早故后,杜诠之一直没有娶妻生子,李道询为平好友心中落寞,便让他认了自己的孩子做干儿子,后来见李殊援对长刀感兴趣,又让他教自己儿子习学长刀,不到半年,李殊援便正式拜师入山,成为了杜诠之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徒弟。李道询去世时李殊援才十岁,丧葬事宜都是杜诠之主持的,对李殊援来说,杜诠之确实可以算得上半个父亲。

    至于李殊援的母亲究竟是谁,如今又在何方,这是常为人道的一个谜团,我曾探问过,李殊援只是神色黯淡地说“不知道,自缢了”。我同样向李殊援求证过李道询前辈是否真的是因练剑走火入魔而死,李殊援也是不甚在意地说“也许吧”。

    李殊援唯一在意的,兴许只有杜掌门了。

    山中曾有弟子非议杜掌门,说他收李殊援为徒就是为了把李道询的《凝气说》据为己有。当时李殊援与我一起在羽池边的古树下闲钓赏月,听到身后不远处两个不知哪个长老门下的弟子信口诬毁杜掌门,当即便起身相护道:“两位如此信誓旦旦,是觉得自己比当事人更了解秘籍的去向?”

    据我所知,《凝气说》确实一直在李殊援手里。拿到秘籍后我翻看过两遍,书中的功法大多都基于剑道,能用之于刀法的少之又少。我多次见过李殊援和杜诠之比刀,两人的刀法都没有《凝气说》的影子。

    所以,分明是用不着的东西,为什么李殊援愿意把《凝气说》白送给我都不愿高价卖给柳赐衣?

    这东西对李殊援来说究竟重不重要?

    我至今都十分疑惑。

    罢了,追究这些也没有意义,还是找到《千蛊杂论》要紧,这关乎我体内的寒毒究竟是否有根除的可能。

    我欲将画卷放回原位,但没料到书架如此之高,踮起脚都够不着顶,无法,我只能抛扔,但天不遂人意,画卷不但没有稳当归位,还顺带捎落下来一幅新的。

    我长舒一口气平复心情,弯腰去捡画卷,见到画上的人后动作一顿——画上是一个眉目清俊的男子,像是醉了酒,单手举长剑,立于槐树下,笑意正酣,锋芒所向是画外之人。

    巧了,这位我也认识。

    正是本人。

    我拾起画卷,心中滋味难言。

    画上所绘是我向李殊援讨要《凝气说》时的情形。

    那日我贪嘴多喝了些许桂花酿,微醺之时李殊援忽然说想看我舞剑,只要我愿意给他舞剑,他便什么都愿意给我。借着醉意,我给他舞了一些很久没用过的招式,其中不乏偏门又Yin毒的南疆剑法。渐入佳境后我兴致大发,略微失了点分寸,最后一式剑指他的喉咙,他也不躲,只是问我:“倾怀想要什么?”

    我丝毫没作犹豫,直答:“《凝气说》。”

    这幅画没有落名,只注了日期。

    庚子年八月二十。

    没记错的话,这恰好是我携书出逃的前一日。

    好吧,喜欢我算李殊援倒霉。

    不过我也很倒霉啊,被他强迫了这么多次。他欺负我倒是得了趣,每次都没完没了的,我却是半点也不知道他的心意,只当他是在报复我,反反复复任他摆弄。

    也算是扯平了吧?

    画拿在手里过于沉甸,我不欲多看,搬了个爬架过来,将画卷放了回去。

    踩上爬架后书架顶部的全貌才展露在我面前。

    上面堆着不少画卷和书册,还留有不少细短的毛发,我漫不经心地巡视着,在瞥见“南蛊记”三个字的一瞬间,倏地福至心灵,将那一垛书都抱了下来。

    嚯,还真让我找到了《千蛊杂论》。

    我在书桌旁翻看了许久,一垛四本书我都翻遍了,也没有找到孟图南跟我说的那个可除寒毒的偏方,期间看守过来叫我用午食我都没去。

    在翻第三遍的时候,才发现《千蛊杂论》有两页的缺失。

    难道那偏方就在这缺的两页上?

    正纳闷着这书为何会缺页,便远远听见李殊援回来了,看守正在院外与他说着什么事。

    我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回到了卧房。

    但在接下来的不到一刻钟里,我的纳闷只增不减。

    我在脑中回想了一下从李殊援进门到现在我们之间所有的对话,愈发觉得那句“不忠不孝”骂得半分不差。

    李殊援是提着刀去的,挂着彩回的,进屋后还丢给我一个带着安息香和白芷味儿的香囊,我伸手抓住,心中感慨这时候他居然有心思再跑一趟千叶峰。

    他左脸上的掌印太过明显,叫人忽视不得,我抬头问他:“萧师叔打你了?”

    “我师父打的。”李殊援在我对面坐下,毫不讲理地夺过我手中的杯子喝水,“他原以为萧师叔冤怪了我,才那般护着我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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