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的毛发带着温度,柔软地剐蹭在谢然手心。
这相见眼红,互看不顺的两个生物突然在这一天的某一刻达到了某种奇妙的和解,连谢然都说不出原因。
原来小动物真的有灵性,它们什么都知道。
谢然突然道:“你比谢青寄有人情味儿。”
接着起身,不再留恋,这个鸠占鹊巢的不速之客,这个人见人烦的黑社会头子,终于离开了人民警察预备役——谢青寄的家。
谢然打车,司机问他去哪儿,他说去海边。到了地方条件反射性地一摸手机,正想扫码付钱,才想起手机留在家中,这年头谁还带现金出门。
那司机瞪眼看着他,谢然满脸尴尬,吞吞吐吐,再没有刚才摘表摔钥匙时的洒脱。
“叔,不是我想赖账,是我手机真没带在身上,这样吧,槐北路的娱乐城你知道吗?那是我开的,你回头找一叫老乔的拿钱。”
那司机一听槐北路娱乐城,登时面色大变,不敢再找谢然要钱,把他打发下车。
臭名昭著的大流氓谢然灰溜溜下车,心想,真他妈丢人。
天色渐晚,他把鞋找个垃圾桶一扔,赤着脚走到堤坝上,翻过护栏,静静地站着,倾听海浪声,闻着充满咸味的海风。
这个时间段,要么是被工作折磨一天的人拖着麻木的身体回家做饭,要么是吃饱的人下楼遛弯跳广场舞,这片海滩自从填海工程竣工后,就鲜少有人来这里。
鸥鸟展翅划过,鸟喙朝海面轻轻一点,继而升空远去。
谢然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,太阳一落,天就黑了。天一黑,四周无人,连鸟也飞走了,海风吹来时还带着海水腥咸的热浪,可谢然却手脚冰凉。
他独自一人,在这一时三刻里,终于获得了生命中难得的平静。
谢然像是在思考,又像是在发呆,他想,谢青寄回到家后,闻见厨房里的烟味会生气吗?他是否会后悔出门前,没有挤出那宝贵的一两秒,回头亲一亲自己。
海浪和风一唱一和,一个拍打礁石,一个送到谢然耳边,他的心在这一刻无比的宁静,接着微微一笑,像飞鸟出笼般,没有任何留恋地跳了下去。
他什么都不要带走,却唯独穿走了谢青寄七年前买的一件白衬衣;他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,却百忙之中抽空给谢青寄做了一顿他并不一定会吃下去的饭。
太阳一落,天就黑了,天一黑,鸟就飞走了,鸟飞走,谢然也走了。
二零一八年,这个世界留给三十岁的谢然最后的声音,是他从堤坝上一跃而下,落进海里时“咚”的入水声。
第2章 重生
一片黑暗中,谢然感觉脑袋疼得像个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瓜瓤,然而比脑袋更疼的却是小腹,他心想死亡原来是这种感觉。
耳边嗡嗡乱响,有粗重的喘息声,呻yin声,最诡异的居然是还有搓麻将的声音,谢然一阵恼怒,烦得要死,真是死都不让人死安生。
他的眼皮像被人拿手掰着,不得不睁开,却被眼前景象震惊。
这一惊非同小可,想象中带着土腥味的黑暗狭窄并未出现,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间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卧室。
这卧室正中央摆着一张双人床,是他爸妈结婚时的婚床,后来爸妈离婚,他妈拖家带口地搬了出来。他与谢青寄还有个亲姐,叫谢婵,和谢然是龙凤胎,只比他早出生了几分钟。
谢婵和妈妈住一屋,他和弟弟住一屋。
他妈偏心眼又抠门,说女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秘密,不好再和大人一张床,死活非把兄弟俩的单人小床给换过来,打发他们去睡这个双人床。
谢然不愿意,说那我就没有秘密了?结果被他妈以暴力镇压,说你有个屁的秘密,快去给你姐搬床。
他还真有个秘密。
后来他妈洞悉这个秘密的第一天,她就悔不当初,气得拍街大哭。
他那经常头疼脑热,借故使唤兄弟俩干活的老娘在那天健步如飞,举着把斧子就把这床给劈了,边劈边骂人,吓得谢然三个月不敢回家。
生儿子没屁眼在别人家里是诅咒,在谢然他妈这里就变成了美好的祝福。
谢然满脸不可置信,震惊而又缓慢地看过整间屋子。
床下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储物箱的一角,里面藏着谢婵高中时拿零花钱买的少女漫画;墙角被虫蛀过的沙发上还留着被烟烫过的痕迹,是他第一次躲在屋里学抽烟时弄上去的;书桌上的东西就令他更不可思议了,那上面摆着一个正在充电的滑盖诺基亚,日历上“2012”四个数字令人触目惊心。
谢然死死地盯着。
搓麻将的声音隔着一层门响起,他妈打牌赢钱,乐得哈哈大笑,招呼着谢婵洗牌。
谢然尚来不及从这恍若隔世的场景中品出些什么、发现出什么、欣喜若狂地意识到什么,他的头又疼起来,这才惊觉刚才听见的呻yin声居然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。
黑暗中,一个人影从地上摇摇晃晃,勉强站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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