涧水如练,澄白一片,悬在崖间。
柳问将shi发随意地挽起,他身边的地上铺着柔软干净的衣物,衣物上一个人仿佛正在安睡。那人身上的衣物被脱了下来,随意地弃在一边,这一团shi衣原本的颜色已被大团大团的红污湮没。柳问挽了长发,将手擦干,温暖的手指从shi衣旁边拈起一枚长长的袖箭,置于眼前端详。
这枚袖箭正是从重伤濒死的少年胸口取下来的。
它的尖端被人磨得又尖又长,箭头上淬了剧毒,在崖洞的暗光里反射着金银一般耀目的光泽。柳问握着它的底端,仿佛已经看见了袖箭主人将它从一枚普通的箭头,一下一下削尖、磨利,直到它成了一根尖刺。
发出这枚袖箭的人一定有着过人的臂力和腕力,以及纯熟老练的武者的巧劲。
它轻而易举地洞穿了身边这个人的胸口,最后刺透折断了他的胸骨,却能恰到好处地停留在他身体的血rou里,令伤口在剧痛挣扎中越来越大,剧毒的渗透也越来越深。
柳问出身苗疆,对种种罕见的毒物如数家珍。箭头上金银一般耀目、白玉一般温润的光泽,令他轻而易举地认出了它。
它甚至有个很不错的名字,叫做“金玉其外”。
金玉其外虽是罕见的剧毒,却不会见血封喉,叫人当场毙命。它令受伤的人保留着意识,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的脏器是如何一块一块地腐坏,五感一感接一感失去,由内而外,最后肌肤一寸一寸腐蚀皴裂,这个人将会一点一点地、清醒着死去。
柳问叹息了一声,目光落在那昏睡的少年身上,浮起无限同情。
不知道什么人,出于什么样的深仇大恨,要对他下这样的痛手?
在柳问看来,这少年还那么年轻,又那么可怜。
宿雨醒来时,先看见了一片银白的水色。
他困惑地看着它,慢慢辨出了,那是崖洞外的瀑布。不知过了多久,宿雨才反应过来,那飞流而下的瀑布,竟是静寂无声的。
他费力地转了转头,刚一动,左胸的剧痛便让他猛地蜷起了腿。然后一只温暖的手轻而坚定地按住了他赤裸的双足。宿雨疼得流下应激的泪水,被人以干燥的指尖轻轻地抚去了。
他看清了眼前的人。
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陌生的脸。陌生,然而很温柔。
跟这个人一比,徐雾的温柔就像是一张彩墨画上去的脸谱。
看清这个人的一瞬,宿雨遗忘了身上的痛楚,忘记了所有防备与疑虑。
他看见眼前人的嘴唇轻轻张合,他却依然听不到一个字。
“他哑了么?”他在内心想着。
忽然之间,他明白了,并不是对方哑了,而是他听不到了。
柳问看见宿雨的神情,很快也恍悟了。原来“金玉其外”发作之后,第一个失去的感官便是听觉。他沉默下来,最后只是笑了一笑。
宿雨看着这个陌生的人,他自知是快要死了,最后陪在他身边的,不是徐雾不是卢乘云,而是一个素味平生的人。但他的内心却很平静,他没有再想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,也没有那些已经过去的欢喜和痛苦的时间,只有这个悄然无声的崖洞。
有些可惜。他望向那片漂亮的银色水帘,却听不见瀑珠飞跳的声音。若此时能听见,那不知是像听雨,还是像听雷?
透过重重水幕,他能看见隐隐的碧色。也许是连绵的远山,也许是暗淡的天色。
原来这个地方,其实是很美的。
有什么柔软的物事,落在他的额头。宿雨茫然了一瞬,失去听觉令他的触感也变得很迟钝。当那柔软再次落下来,甚至就落在他的鼻尖时,他才意识到,是对方的嘴唇。
很温暖。
他终于察觉自己原来寸缕未着,赤裸地被一件轻盈的衣裳披盖着。宿雨两颊渐渐发烫——真奇怪,到了这时候,竟然还有这样不知所谓的羞耻心。
他的唇被这个人温柔地含住了。宿雨不懂得对方为何要这样地亲近他,但温热的呼吸融在他的鼻端,明明他是个将死的人,竟然又有了能就这么继续活下去的错觉。
有了那样的错觉,又失去听觉之后,宿雨开始珍视自己的双眼。他没有如以往习惯的那样顺从地闭上眼睛,而是就这么细细地、无声地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人,看着他柔软的眼睫,眼尾细细的淡淡的纹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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