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曼城做过最荒唐的事,就是对宣恕先入为主怀了戒备、将他想象成大智若愚绵里藏针的老狐狸。不过来宣府后的两年足够她认清现实——
哪儿来的针?他就是一堆纯绵!没有大智,就剩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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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两年里,宣家做一笔生意赔一笔,投进去的大洋九成皆水似的哗啦啦流走了。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宣老爷的“英明神武”。
幸亏有老管家和几个账房先生兜着底,不然只怕赔得更惨、整个宣家的老本都折进去。
亏得这宣老爷年轻那会儿还出去留过一年学,目前看来也是白留了,光带回来一嘴半吊子鸟语,还有一颗中不中洋不洋的脑袋。
陆曼城能感觉到,在那两年里绵延近一世纪的宣家正悄无声息地走向衰落,生命力随着打水漂的银子一道流失、如同战无不胜的猛兽颈侧破了条口子,不大,但不会结痂。
陆曼城本就对宣恕没什么尊卑概念,然而起先好歹也当他有几分威严。当然,这仅有的敬重也随着她一点点揭开宣恕的真面目而分崩离析。
“爷爷生前说我是榆木脑袋,我当初还不信……”那天宣恕萎靡地撑着脸斜靠进交椅里。陆曼城进来送茶水的时候恰好听见他在自言自语,佝偻的背影消瘦而落寞。
“可爷爷说的是对的。”
陆曼城并非全然不懂怜香惜玉,看宣恕这般模样,她纵是铁石心肠也忍不住为之触动片刻。
“什么话,老爷哪儿有那么不堪。”女孩嘴上安慰,朝男人软软地笑了笑。她眉眼虽生了几分英气,恬淡下来也分外可人且无害,心里的弯弯绕不必刻意掩饰,毕竟没人读得出来。
“曼城……”扭身出门前一秒,陆曼城被宣恕叫住,转头对上男人挂了抹泪痕的眼睛。他说,“谢谢你。”满脸真诚。
曼城,谢谢你。
她翻来覆去咀嚼男人的话,心底有一瞬的五味杂陈,不过终究没让无谓的歉意占上风。心说,你是该谢谢我。
“老爷过奖。这是曼城该做的。”
既然是这么容易取缔的人,那也没有必要忌惮什么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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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曼城的才能很受赏识,在宣府的地位很快就从普通的丫鬟晋升到了说得上话的管事。老爷有应酬的时候,若老管家没空,便由她跟着照应。
却没想到,两年里总共陪着老爷去了五回,最后一回临近年关,让她碰上个刺儿头东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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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瞅着那姓闵的就不像好人。
一脸褶的中老年天乾,芝麻大俩眼睛一直锁在宣恕身上不错个儿,陆曼城一眼就看穿了他眼中露骨的欲望,若不是有人在,兴许恨不得立马扑上来吃了宣恕。
陆曼城拿余光看宣恕,却见宣恕毫无戒备之心,大大方方和人攀谈,在陆曼城看来无异于一只瘦弱的梅花鹿步履优雅款款走入虎口。
“曼城,不必担心。”宣恕浑然不知闵方原的觊觎,倒是注意到了陆曼城的防备,指腹在她手背上点了点,似乎把陆曼城当作某种坏脾气的小猫小狗在哄,“我的确是头回见他,但闵老板是爷爷的生意伙伴,也算宣家的老熟人了,无须过于生分。”
这人估计纯属运气好、要么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,别说城府了,连基本的防人之心都没有,要回回都碰上闵方原这样的,早该让人吃干抹净八百回了。
谈生意的时候闵方原果然把人都遣出了包厢。这会儿陆曼城就意识到不对,特意留了个心眼,守在出包厢那条走廊的尽头,拿事先管老管家借来的怀表掐时间。
十分,一刻,半小时……
时间流淌而过、渐渐漫长得可疑,包厢里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微弱下去、直到静的可怕。陆曼城掐着表,故作无意屡次从门口“路过”,终于有一回隔着珠帘匆匆一瞥发现了端倪。
宣恕手臂撑着桌子,眼睛紧闭、面色苍白,与其说是喝醉了,不如说是……
不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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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曼城脚步一顿,飞速折返。也不顾及闵老板和宣家的面子,掀开门帘就冲了进去,然后整个人怔忪了片刻。
眼前景象和她料想的一模一样,虽然这样的“料事如神”并不值得喜悦——
闵方原正将宣恕上身锁在怀里、整个捞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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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她没有出现,宣恕又会被捞到哪儿去……
她不敢想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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