告别文森先生的管家,马夫急着地走路回家。他握着即将燃尽的油灯,眼睛只看见有限度的斜坡山路,因此身旁倏忽摇晃的黑影狠狠地吓了他一把,惊叫声堵在嗓子眼。
马夫弯腰探过去,那是个卷着麻毛斗篷,身躯嶙峋矮小的老人,他倒在地上,意识迷乱。
马夫有点苦恼。
一个穷人,半死不活地躺在街边大半天,或者摇摇摆摆地从他身边走过,马夫都不会管。但这人是明晃晃的扯着他的衣角倒下,现在还捉住他的脚踝不放。
微薄的同情心作祟,马夫唉气蹲下,不忍心一脚踹开老人,只好伸手轻轻将他的手挪开,拍了拍他的脸,却听见蒙得密实的帽兜下传出嘶哑沉声,「……从这条路上只能通往一个地方……」
马夫微微一怔。
「你是前方庄园的仆人吗?」
这是个狼狈得像从垃圾堆中爬出来的臭虫的浪人,「对。你想祈求主人的收留吗?」
如果是冬季,四周游历的游yin诗人会与乡绅做交易,为因为社交季完结而生活枯燥无味的乡绅奏乐作兴,以换作严冬中足够的食物和温暖居所。但不论是季节还是容貌,这个可能都不适合套在老人身上。
「凭什麽?」
面部朝地的老人桀桀地咧嘴低笑,「我有一双无人能及的手……」
马夫一听这似曾相识的话,脸色一沉,站起来抬脚就要走,却再被老人捉住。地上的人力气很大,彷佛耗竭生命浇遍大地的熔浆,轰烈而幽怨。
「世人总在不自知地摒弃转机后,再咒怨机会从不站在自己面前……」他深绿的细小眼珠闪烁着疯狂的光彩,像森林中濒死的郊狼彻夜嚎叫,「你也要做个可怜可叹的愚人吗?」
马夫蹙眉,感觉被人刺了一下。他从萨罗那张傲慢刻薄的嘴里听过太多对他的形容,怯弱、无用、自卑、不懂礼仪。他是个毫无优点的蠢材。
蠢材才是低下阶级中的正常人。
但萨罗身边不需要庸碌的正常人。
要赌吗?马夫自问。
做到一次决定,或者蠢得更加无药可救。
最终马夫瞒住萨罗把脏兮兮的家伙背回别墅里。他想不到,瞒不到第三晚,萨罗便顶着一张喜怒难辨的深沉脸孔,不打招呼地深夜走进他的房间,人赃俱获的羞愧感瞬间填满马夫心房,他虚弱地唤萨罗,「主人……」
「我让你学习自己做决定,没有说过准许你隐瞒主人。马夫,你想成为第一个被驱逐出蔷薇园的仆人吗?」
扛不住露出冷酷一面的主人的威严,马夫一个罗嗦地双脚跪在萨罗身前,任焦虑和慌惶攀满他不易表露情绪的脸,「主人,请您惩罚我的自作主张。但我渴望为您和您的庄园效劳,恳求您不要赶我离开。」
「为什麽不说?」萨罗居高临下地俯视卑微的马夫。
「我……」马夫咬唇,眉宇间全是不习惯吐露心声的纠结和羞耻,他挣扎着说,「我……害怕我做错决定,会连累您蒙受损失,惹您生气。」
故意吓人的萨罗挑眉,露出个「就知如此」的无奈表情,嘴里仍然不饶人,声音冰冷之馀又多了分挠人的妖魅,「结果,你还是惹我生气了。」
马夫并没有察觉到,因为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萨罗缓缓抬起,似有若无地勾划他留着胡渣的下巴,再落到他右肩的脚上……活到这麽大个人,从没在意过别人的调戏的马夫情不自禁地沿着萨罗的腿往上望,饥渴般滑动一下喉结。
马夫跪着。
心里抱怨萨罗总有些时候变得像以蛊惑人为乐的邪恶魅魔,却又美丽如圣洁神子。
蓦地他想起他那串保存至今的玫瑰色珠链,娇艳得勾人心弦。
「您想怎麽惩罚我都可以……只要您不赶走我。」马夫痴痴地重复,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亵渎行径,默默收回视线,神情回复平常的冷硬沉闷。
「替我按摩双腿,今天走了一天。」萨罗回复平日冷静的语调,停止唬吓马夫的无聊行为,但他不忘警告,「马夫,你要记住,我是否蒙受损失,要由我亲自判断。知道了吗?」
马夫调整姿势,重新跪在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上的萨罗脚边,替他撩起素白的睡裤,没有询问萨罗白天到哪里去了,「是的,主人。我不会再犯傻了。」
「嗯?」萨罗逼他把惯性地藏在心底的后半句说完。
马夫垂着头,声音听起来闷闷而诚恳,「……我是对是错,都由您作主。」
「嗯。」萨罗这才满意,转头望向从刚才起便醒来了,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宛如凋塑的幽静老人,他把脸藏在皱巴巴的布料后。
意识到下个接受审判的是自己,老人率先开口,声音极度抑压又张狂至极,「我曾是一名最优秀的工艺师!虽然如今这份名誉离我愈来愈远,但我并未彻底放弃!」他转望向萨罗,幽绿的视线从布料缝隙间射出,「我知道你是一名商人,接受我,我所铸造工艺品能让你家财万贯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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