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夫住在一橦老旧灰楼的二楼,小房子里没有独立寝室,木床和方桌挤迫地靠在一起,地上和桌角都能看见烟灰。马夫冲进去把乱丢的邋遢衣裤丢在床底,把床面快速收拾一遍,推开小窗让闷热的气流可以散开,转身笨拙地弯腰请萨罗坐在床上,然后为他煮沸家里仅有的冷水。
萨罗只坐了半个屁股,努力压下冒起的恶心感,心里叹息。肯斯布兰特公爵的眼睛自然不会只盯在他身上,但为免被人捉去当娈童,谨慎起见他不会立即动偷留下来的钱。但就算这样,一段时间的酒馆客房……大概还是住得起的。
萨罗叹气,但不后悔,Jing瞳瞥了眼静默地叠手站在旁边的马夫,开口直奔主题,「你找到新工作的话,便告诉我薪水多少,和你存下来的钱有多少?」
「我现在在码头那边替商人把货物搬上船舱,有需要的话,也帮人修补渗水的甲板和地下室,还有检查船桅,我有丁点这方面的知识,每月有二十一个便士。」马夫说完,便蹲下撬开角落的一块地板,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钱,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双手递给萨罗,「三十个纯银币,一块银钟表,和一枚新教徒的十字架,是我所有的资产,其中有五个是管家临走前发给我们的。」
马夫抿了抿唇,「您真是位仁慈的主人。」
萨罗彷佛没有听见马夫的赞美。心里却忖度着或许马夫的敬重和不离不弃的忠诚能够信任,他甚至贡献出了自己仅有的狭窄休息空间。
萨罗接下那袋钱,他没有在马夫脸上窥探出丝毫怨恨和不情愿,只有狐疑和局促,钻蓝的眼眸闪过细微的满意光彩,「你有能力在下次安息日之前,为我赚得比这多一倍的便士吗?」
将马夫给他的东西加在一起,大约值四十个钝银币,再有一笔零碎的便士的话,勉强足够他接下来做事。
萨罗脾性偏冷,说话不留情面,但不代表他是个一昧索取,不懂感恩的人渣,他将会以更多的纯银币回报马夫的耿直和忠心,但他不打算点明说破。一来他当惯了子爵,不习惯跟下人解释,二来他想试探一下马夫的底线。
坦白报酬就能接受的下人可用,只是他信守承诺不贪小利;不用说明也毫无怨言的,萨罗会予以他更丰厚的奖赏。
在遥远的某天,必定会。他还未失去志气和尊严。
马夫皱起眉头,懊恼地开口,「我没有办法,主人。我可以多做份工作,到马场养马或者替人洗脚擦鞋,但我想我最多只能赚取十五个便士。」
萨罗蹙眉,但没有出口责骂,却听见马夫低低地说,「对不起,我只有一身蛮力,是个愚笨粗鲁的下人,没有力量替您分忧。」
萨罗能听出对方话里的沮丧,尝试放柔声音,「没有关系,我能解决。」
自从遭到极大的冒犯和诬蔑以来,在这大半个月里,萨罗第一次体谅别人,声音少了一分冰冷。
就像沉重的巨石终于被推开的一瞬,萨罗感觉到细微的轻松和快意。
*
为了获取更多便士,马夫在天未亮的时候便出门了,但他依旧细心地为萨罗准备了燕麦,里面加了葡萄乾和几颗rou粒,是萨罗吃过最寒酸的早餐。桌边还有点面包的碎屑,证明马夫只把冷硬的乾粮留给他自己啃,萨罗捌过头,忍着不去看勤快地搬运食粮的蚂蚁。
萨罗并非窝在家里无所事事,吃过早餐他便带上帽兜到街上逛,他在脸上和双手拍了一层沙尘,抹去过分白皙的违和感。他需要尽早学习在低下阶段生活的方式,避开那些荒唐而可悲的烟酒、滥交、吸毒、打架……同时在粗俗和紊乱的地方中找寻往上爬的捷径。
萨罗仰头,深深吸了一口灼热而沾满汗味的空气,这是个最坏的结局,也是个最好的开始。赫德这个贵族姓氏早在祖父辈已经凋零,前任子爵是他的伯父,萨罗是没有继承权的次子的儿子,前半生都在品流复杂的下城区成长,只是幼年的事,他几乎都忘掉了……因此他的灵魂,属于崇高的贵族。
直至伯父和父亲皆在当年爆发的黑死病中逝世,别无他法才让他继承爵位,萨罗的亲人只剩沉沦于不同男仆和情人的臂弯里的守寡伯母,和两个表姐。树剩枯枝,独力难撑,才让肯斯布兰特公爵敢对他如此肆无忌惮地挑衅。
从平民重新爬上高处,过程虽然痛苦,但能把一切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的滋味想必更让人陶醉。后半生,他打算成为尽管没有贵族衔头,却绝对能比一个偏远领地的子爵富裕的商人。
萨罗打算用五十枚纯银币,购买第一批少量的出运货。至于货物,他正严谨地挑选着。只是,今天的商贩显然没有集中买卖的兴致,民众一早便吵吵嚷嚷地聚集在海岸码头,绑着麻花辫子的女孩儿更加雀跃,萨罗听见他们不断重复「听说苏穆海防将军的回程船今天会停泊在这里!」、「真的?我有机会在这个该死的北部小镇看见帝国的大英雄?」、「餐馆的肥老板早几天就在准备上岸水手的大餐了!」……想起肯斯布兰特统帅的劲敌,鼎鼎大名的苏穆将军,萨罗嘲讽地抬了抬唇,他慢慢走到人群最后,环视一眼乌黑密杂的头颅,最终走近一名格格不入,面带讥讽的年轻伙子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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