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夜合欢树上“比试”后,虽称不上一笑泯恩仇,但林禾鹊与乔铭的关系又接近矛盾爆发前的状态。当然,有所不同:乔铭发现林禾鹊对他似乎更有分寸了,他不再经常抱怨饭食不合口,甚至是故意躲着他——虽然乔铭自己也是这么做的。林禾鹊已经充分适应村庄生活,在妇人们之中左右逢源,他们暂时的房屋里逐渐堆满了胭脂水粉、头巾木钗、肚兜刺绣、鸡蛋鸭蛋。乔铭从被窝里薅出林禾鹊吃饭,改成到外面喊他回家。
在寨子里,他成了彻头彻尾的丈夫,林禾鹊成了彻头彻尾的媳妇。但是,按当地的说法,他们各自“门儿清”,这不过是有头有尾的做戏。
是戏总有散场的一天,会是哪一天?他们不知道,但终究是一天天地近了。
算起来,林禾鹊有孕已是五月有余。腹部曾经不甚明显的弧度仿佛一夜之间被画大了一圈,撑起了襦裙。但林禾鹊仍是纤瘦的一绺,被乔铭盯着日日咽下的食物好似都喂给了那小冤家。乔铭不觉忧心,林禾鹊倒是体不胖而心宽。自从与乔铭痛快过了一次招后,他感到心境较之前有所长进,他恢复了在教中睡前祷告的习惯。另一方面,或许因为与钟晟分别,他意识到自己对乔铭的依赖日渐严重,林禾鹊决心不再软弱下去。
他其实没有故意躲避乔铭,不过是反胃呕吐时尽量避开,不想让乔铭看见。然而他肚子太不争气,导致林禾鹊不得已像是鬼鬼祟祟地东躲西藏。
乔铭说不上心细如发,但林禾鹊如此明显的反常他未曾注意,只因他此时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人,正为起起伏伏的心绪烦扰。
他并非不懂男欢女爱为何物,他见过俦侣互诉衷肠,也目睹过色衰爱弛、负心人处处留情酿成怨怼。师兄师弟们也曾催他早尝禁果,将狎昵燕婉比作人生至美之事。不懂事的时候,也大惊小怪地拿这事打扰过师父,而后者只悠悠回一句“顺其自然”。
华山诸峰风景如画,各有其长。乔铭沉于剑道,以为醉心山水远胜过纠缠私情。谁知一朝失足,他也成了红尘中人。
乔铭即将在江湖闯荡出名堂的年纪被林禾鹊困了三年,回归门派后下山又被迫与他拴在一起,当真是孽缘。他该恨的,他也恨过。但恨意模糊与消却后,他却像费劲千难万险走出沙漠的旅人,面对富足的城市手足无措,失却方向。
遇见林禾鹊以后,二十年前的生活都像屋檐上的积雪般悄无声息地消融了。他的爱与恨,痛苦与欢愉,仿佛只系在一人身上。
乔铭的理智争辩,这不乏有他近期只与林禾鹊单独度日的原因。但这难以解释他为何越发为注定分离的未来而反感、忧虑甚至恐慌。
绮丽芳菲中踏月而来的一场幻梦,让他心中的天平彻底失衡。
乔铭反复扪心自问后,总算鼓起勇气面对那个问题。
情之始,常常始于外表。他是为色所迷么?或许有,但乔铭在林禾鹊容貌最为惊艳时却恨意最深,仿佛林禾鹊的好颜色是汲取他的血rou而来。
是太多次肌肤相亲而带来的错觉么?好像说得通,但乔铭坚信自己没那么肤浅。
他同时反复思考林禾鹊说过的话。
林禾鹊恢复了那些胡闹的记忆并臭骂他,乔铭无奈,他真的认为自己是个爱轻薄人登徒子么?林禾鹊问自己是否恨过他,乔铭好奇,林禾鹊有没有也生了不可说的情愫并为此烦忧?林禾鹊追问是不是因为孩子才照顾他,乔铭不忿,他仁至义尽到这份上,林禾鹊还想要什么?要他心甘情愿全心全意地为他当牛做马、爱他么?
乔铭惊出冷汗,万一……林禾鹊要的就是他的爱呢?
早时周亭旁敲侧击,暗示乔铭劳神过度可以休息几日。深夜,乔铭对着斑驳的屋顶久难成眠。
他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,林禾鹊翻过身,似乎想下床,又停下。乔铭正要坐起查看,被林禾鹊用力推几下。
林禾鹊捂着嘴,指指喉咙,又指指屋角。乔铭心领神会,忙把盆和巾帕拿过来。林禾鹊掐着胃,面无表情甚至有几分优雅地吐完,接过乔铭递来的水,漱口,拿手帕擦净唇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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