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辉做了一个漫长的梦。

    他在小巷里奔逃，太阳毒辣，他记得自己要去学校，快要迟到，于是拼命往前。

    身上很热，喉咙发痛。他看到旁边有小卖铺，门口坐着穿白背心、扇扇子的老爷爷。看到他，那爷爷笑呵呵地招呼，问他要不要买一碗糖水喝。

    谢辉的脚步慢慢停下，摸出自己身上的几块钱。

    他走过去，问那个爷爷，糖水怎么卖。

    爷爷告诉他，是三块五。

    谢辉心想，那我的钱够了。但他再去数，无论如何，都差上一角。

    他口干舌燥，垂头丧气地离开糖水铺。

    学校更遥远了，他看到逐渐升起的国旗。鲜红色，飘扬在空中。

    谢辉的脚步停下，心想：来不及了啊……

    但他心里又升起一种强烈的快乐，唇角勾起来，想：可是，我回来了！

    他回家了。

    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，回到了年幼的时候。

    谢辉暗暗下定决心，这一回，自己一定不要去写一本叫做《剑道至尊》的书。

    他又一次长大，重新走一遍自己的人生路。

    曾经学过的课本重新摆在面前，谢辉——或者说“纪辉”——转着笔，漫不经心地在上面图画。

    画着画着，老师在讲台上点他的名字。谢辉手上一个哆嗦，中性笔涂出的画面被毁去。他回答了问题，低头，看到纸面上隐约勾勒出的那张面孔。

    他坐下的时候，同桌凑过来，对谢辉说：“谢辉，你画画很好嘛。”

    谢辉看一眼身侧人，模糊地想：这不是在昆吾庄下小镇书院里的同学吗？

    谢辉十五岁的时候，此人早已开始漫长科举道路。算是小有所成，考中秀才。

    这个念头动了一下，很快散去。谢辉记起来：哦，他不是那个秀才，只是一个长得像的人。

    白天过后又是白天，他走过一个个人生的分叉路。

    谢辉坚决地选择了工科专业，日日泡在实验室中。偶尔面对面前的机器，他会有点困惑，觉得自己并不是真的会Cao作。

    夏天好像永远都不结束，他总是很热，耳鸣，头痛。但与那场只有自己知道的穿越相比，如今的状况，已经好太多。

    他回家了，他可以重新见到爸妈。这一次要早点告诉他们，要他们每年检查身体，及时发现身上病症，不至于拖到无法挽回的时候。

    可这毕竟是梦，总有醒来的时候。

    昏昏沉沉间，谢辉嗅到了柴火、泥土的味道。

    他浑身都在疼痛，又隐约听到一点琴声。

    容玉检查过阵法，确定举父没有追来。但他估算过自己与谢辉逃开的距离，知道他们最多只能在这里待到明天中午。

    他弹琴，是帮谢辉梳理经脉中紊乱的灵气。如今弹过一曲，看谢辉眼皮颤动，似要醒来。

    容玉手上动作一顿，想到谢辉此前的呢喃，心中郁郁，又告诫自己：他毕竟年少。

    容玉已经有了计划。

    待到谢辉好一些，确定举父真的被甩脱，两人便分开。

    当年，他错信周玧，这才被谢雪明找到。这一次，就真的要一个人安生地过。

    这么想着，容玉看到一滴眼泪从谢辉眼角滑了下来。

    好歹也是出身名家的少年郎，竟然又哭了。

    谢辉不愿意醒。

    他好不容易有了不一样的生活，不用担心自己也变成只知欲望、不知其他的怪物。那分明是他一手搭建出的世界，但真的进入其中，他才开始发觉一切可怖。

    梦境开始变得杂乱无章。他从那个安稳的世界中跳脱，却是回到了自己第一次看到文档中的文字自己变换的时候。“容玉”频频出现，频频不同。谢辉觉得不可思议，去论坛咨询。其他人给他建议，也有软件公司官方回复，说他也许碰到程序BUG，文档被和另一个账户共享，对方不满故事走向，于是修改了其中内容……

    在曾经的过去，谢辉接受了这个解释。但这一次，他知道这一切不能再继续。

    他删除所有文字，摧毁了自己构筑出的世界。

    可噩梦在继续，文档再次复原。

    一遍遍删除，一遍遍重现。容玉顽强地走下去，一次又一次逃离。在他经历了百年前的一切，往后被谢雪明带回昆吾庄的时候，容清生产——

    谢辉崩溃。

    他又一次来到这个世界。还是婴孩，眼睛没有发育完全，看不清外界景象，但可以听到一些动静。

    他起先在一个柔软的怀抱里，到后面，却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。他听到抱着自己的人讲话，轻轻叫他“辉儿”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。带着细微的疲惫，很多欣悦。

    那个声音又说：“雪明，陪陪我。”

    另一道嗓音回答：“好。”

    屋子里的其他人离开了，只剩下身侧两人。他们不觉得谢辉懂得什么，行事便也肆无忌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