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怀南裹紧缥绿色的棉袍,撑一柄梧桐色折伞,头戴筚篥,白纱遮面,似一只潜行的碧鹳鸟穿过萧瑟的街道。雪粒子悉悉索索地落着,打在那柄略显老旧的伞面,噼里啪啦的轻响如乐坊胡姬拨弄琵琶般悦耳。
长安初雪,家家闭门。
他穿过几条长街后,推开某一家住户后院的窄门,瞧见了正在庭院煮酒赏雪的晨风。
见过大人。他淡淡笑着,俯身行礼。
我原以为你会失落。晨风拨弄着黑陶酒盏。来得路上一定以为坐着的会是殿下吧,没想到一推门,瞧见的还是我这张惹人嫌的脸。
沈怀南一笑,如明月入怀。沈某不敢。
晨风受晋王之令探查衢州刺史,不曾想因顺手带走的一壶酒,被这小男人发现了行踪,一世英名荡然无存不说,还被迫帮他向晋王殿下传书。她自诩轻功卓越,哪怕是在这人才济济的长安城,能发现她踪迹的掰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。若非是贪酒,怎会被哎!不提也罢。
沈怀南此人也忒有意思。
他发现晨风后非但不慌,反而一扯蹀躞带,敞开棉袍,含笑道:大人若不愿助沈某一臂之力,今日便要被扣下与我成亲了。
晨风虽在晋王手下干事,可正儿八经去算,也不过是长安城内一庶人,更别说她还跟左右巡使有过节。这要是闹起来,绝对比上次在乐坊内非法赌博被巡使揪住来得刺激。
未出阁的闺中男子竟敢以名节相逼,冒天下之大不韪沈怀南是个狠人啊!
得了,少给老娘冒酸臭,晨风说着从袖中抽出信笺,拿着,殿下回了。
沈怀南含笑接过,缓缓展开信笺。
便笺上写:雪止,安阳寺梅园假山见。
字瘦却遒劲,盖晋王私章。
看完就拿来烧掉,晨风警告,莫要落入旁人之手。
沈怀南垂眸,仍含着那抹温雅的笑,将信笺折好扔进烧酒的泥炉。
晋王愿意见他,计谋便已成功一半。
说说,上头写了什么?晨风问。
雪止,安阳寺见。沈怀南轻声道。
晨风摇头笑着揶揄:呦,皇天不负有心人啊。
沈怀南沉默不言,算是默认她的嘲讽。
但你还不够漂亮。晨风为自己满上一杯热酒。晋王殿下身边可是有个一等一乖巧妩媚的宠儿,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。你若想魅主啧,皮囊欠点儿。
晨风此言不假。
论皮囊,沈怀南肌肤微黄,身形枯瘦,面容只是清隽,谈不上惊艳。而长庚虽然消瘦,却苍白羸弱,躯干如上好的白玉,更别说那一张Yin柔妩媚的脸,简直是话本里的雄狐妖。
论风采,又温雅有余,气度不足。他毕竟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家伙,通身的气派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京城里的贵公子,有的只是一股春池绿草般的柔。
沈怀南收回枯瘦微黄的手,笔直站着,面容藏在为胞弟服丧的白纱筚篥后。一双不大不小的窄眼定定瞧向她,温声道:但我够聪明。
此时四面寂寂,雪落不止。
雪并非只落在长安,益州的鸾鸣山也迎来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。
棉絮般的漫天飞雪都快把骆子实的破茅屋淹没,只留他一人凄凄惨惨地裹着被窝缩在草褥子上发抖。纸糊的窗户被寒风吹得呼啦呼啦响,屋外仿佛有一只叫魂的催命鬼一边敲木门,一边摇着手上的铜铃铛,幽怨地嚎着:骆子实,纳命来。骆子实,纳命来。
冷呀,冷呀。
他一个连煤炭都要用不起了的破落户,只盼着能从樵夫手里收点柴火。可雪下得连枝头的灰雀儿都瞧不见了,哪来的樵夫上山砍柴卖柴呦?
古人是创业未半、中道崩殂。他这儿还没出山呢,就要成为荒山野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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