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面下雨了,雨水击打在地面上,噼里啪啦的响,干涸的土地很快被滋润了。空气里飘散着泥土特有的腥味,还有城区里闻不到的树木清香。
沈芝华呆呆的坐在简陋的木方桌前,透过古老到发朽的门框往外看,雨水倾盆而下形成灰蒙蒙的雨帘。
虽然他命令自己不去想,可是脑子却根本不受他控制。
顾垂庭现在在干嘛?他如果醒来发现自己不见了会怎么样?
他甚至都没意识到,连沈恪他都不想,脑子里只充斥着这个人。
昨夜他趁顾垂庭睡着了就离开了,谁也不知道他来了这里,这里是他小时候的居所,是一个简陋的小四合院,屋顶还是茅草的,可这里承载着他仅有的一点温情的记忆,是他最后的避风港。
沈家虽是京剧世家,可他父亲那一代正处八国联军战乱,戏班长期不能演出,沈家也逐渐衰落,从京城的大院子搬到郊区乡下的小院子勉强度日。父亲因太过Cao劳于他九岁时就去世了,母亲伤心过度第二年也随父亲而去。
好在他父亲的旧友将他接回京城,虽也生活窘迫,可好歹将他教养成人。沈芝华天赋卓绝,再加上有小时候父亲的教导出来的童子功,不过十二便在师父的关照下将他塞上了一个小茶楼的台子上亮了相。直到十六岁那年,他唱了自己改编的《贵妃醉酒》这才成了大众所知的角儿。
他成角后,师父就隐退了。如今这屋子是他师父住着,所以屋子还有人气,还是记忆中的模样,散发着熟悉的老木屋的陈腐木香。
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,雨声太响反而衬得房间里很是寂寥,空荡荡的。父母都没了的那段时间,他曾经一个人住在这里,那时他觉得这屋子静得可怕,如今那种感觉又来了,极度的孤独感笼罩着他,仿佛从那时,这种感觉就从未离开过他。
和师父住在一起六年,最后师父走了,换成沈恪,也不过是多了两年,沈恪也离开了。
好不容易有一团火没头没尾的冲进他的生活了,他不得不承认那种温暖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。可是现在那团火被他的离开掐灭了,因为它是错位的,是不能存在的,他不得不亲手浇灭它。
回到这里,他发现,从始至终,他一直都还是那个独自一人静静坐在小茅屋里的小男孩。
眼眶发酸,脸上一片shi润。
忽而,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。
沈芝华思绪被打断,站起来,胡乱抹了把脸。
“等等。”他大声道,忙在屋里找伞,他中午到时师父正要去朋友家吃酒,沈芝华就一个人呆在了家里,约莫这会儿是师父回来了。
可他好久没回来,一时也不知道伞放在哪儿。
可能是雨声太响没听到他的声音,门外的拍门声一阵急过一阵,他怕老头淋坏了,于是咬咬牙,冲进大雨里,老屋子的中庭很小,十来步就能走到大门边,跑到院门天盖下时,肩膀都shi了。
“来了,别…”他打开门栓,拉开门,后面的话骤然卡在了喉咙里。
门外的人是顾垂庭。
顾垂庭全身都shi透了,狼狈至极,发丝一缕一缕紧贴头皮脸颊,身上的衣服也是紧紧贴着他的身体,他脸色惨白,眼里全是血丝,红得骇人,刚才不过几步路沈芝华都被雨打得睁不开眼,可站在暴雨中的顾垂庭,眼眶却瞪的大大的。
他就站在雨里,一动不动,黑魆魆的瞳孔直勾勾的盯着沈芝华,像是前来索命的水鬼。
两人隔着一道门遥遥对望,世间万物霎时退却无声,耳边的雨声也听不到了,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。
顾垂庭不说话也不动,就那样看着他,黑色的眼眸中从一开始的惊喜,转变为质问,期盼,乞求,最后变成绝望的哀伤。
沈芝华眼睛再次不受控制的发酸。
他很想大吼,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!为什么要来!
可是他什么也吼不出来。
沈芝华看着雨水掉进顾垂庭的眼睛里又更多的从shi漉漉的面颊上滑下来。明明他没有淋雨,可是眼眶也开始水朦朦的,泪水控制不住的汹涌出来。
如果顾垂庭不来,那么也许就这么分开了,渐渐的也就平淡了,他还会一个人回到他的小茅屋里。
可是他来了,冒着倾盆大雨,跨越整座北平,来到他面前。
那团火回来了,没有将他留在死寂的小茅屋里,他将他拉出了那座小屋,将整个世界呈现在他眼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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