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桓城离开的一刹那,晏琛昏死在了雨里。
他抱腹翻滚时,眼前早已阵阵发黑,意识却固执地不肯散去,还醒着,还用耳朵聆听,等着陆桓城靠近的脚步声,等着陆桓城心疼地唤他一句“阿琛”,可最终听到的,是脆生生的一击抽鞭,一声高亢嘹亮的骏马长嘶。
于是,唯一的那束光芒熄灭了。
黑暗笼罩下来,晏琛挣扎的身体归于平静,沉睡在一层浮动的浊水里。雨点密密,砸出波纹,一小圈叠着一小圈。殷红的血随之漾开,渗入泥土,色泽隐隐淡去。片刻,又被一股新涌的鲜血再度染红。
半个时辰之后,晏琛猛地惊醒了过来。
心口尖锐地刺痛着,像针刺心脏,伤口微小,流不出一滴血,疼痛却鲜明难忍,逼得人蜷身颤抖。
他喘了喘,把仅存的一点灵息聚到胸腔,护住心rou。
可是没有用,缓不了一丝痛,仿佛这疼痛并非源于体内,而是源于别处,在他遥不可及的某一个地方,无法阻挡地发生着。
晏琛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惧怕包围了——匕首悬喉,剑指眉心,死生仅在一线间。但他无暇细想,因为苏醒后第一轮强烈的阵痛来临了。紧窄的胯骨纹丝不动,撬不开,磕不裂,与笋儿的小脑袋卡成进退两难的死局,激得人来回跌滚,哀鸣难止,坠入深不见底的绝望。
待这一波熬过,晏琛已是汗流浃背。
十指指隙一片滑腻,伸到眼前一看,那shi漉漉沾满了双手的ye体,居然全是血!
他下意识地躬身去瞧肚子,双目倏然睁大,呼吸几乎在一瞬间停止了——浑圆的肚皮轻轻蠕动着,上头血痕斑驳,竟数不清有多少道。每一道都在极快地蔓延着,像被百来片锐利的刀刃一齐割出血口。血滴溢出,渗透shi衣,晕开朦胧而惨烈的一大片艳红。
晏琛紧紧盯着肚子,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。
不是因为疼痛。
他看见那些割痕开始彼此交织,密密麻麻,最终在腹部绘出了一张星象盘旋、天地合拥的咒符,鲜血淋漓,敷满皮肤。
是血屏。
是梦见黑猫的那一晚,他连夜赶去竹庭,亲自用陆桓城的鲜血施下的那一道血屏。
而现在,这道护屏——崩碎了。
血咒为契,护身佑命。整座陆宅里,只有一个人伤得了他。
这一刻,晏琛全懂了。
“桓城,原来你是……真的不要我了……”
他轻声呢喃着,如同耳语一般温软,唇角微微勾起,自嘲地笑了出来。他扶着腰,身子慢慢后仰,顺从地躺回了大雨里,睁着眼,一动不动地望向被树梢遮蔽的天空,神色近乎麻木。
手掌覆在高隆的腹部,连着唤了好几声笋儿。
头顶枝叶高悬,在雨里整齐地摇颤,一阵凄风吹过,簌簌落落作响。从前晏琛做一根竹子,也总爱在夜深人静时,与邻近的其他竹子擦叶撞枝,发出分外好听的窸窣声。
从前,从前。
都是过去的旧事了,距今……已经太远。
忽然间晏琛呜咽一声,手背青筋直爆,五指揪紧,胸膛猛地向上挣起,身体绷作一张拉紧的弓,整个人张口、睁目、表情骇诧地定了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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