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世安用力把她拉了过来,朝医馆的掌柜要了一根绳子,将乔红药的身体捆了起来。医馆老先生正要问,见这个架势却又不敢,以为这个叫花子是江世安的亲人友朋,于是连忙配合。江世安把她捆住之后,又用布条塞住了乔小年一直哀嚎的嘴。他把对方身上的麻袋取下来,打开一看,里面是一具森晚整理不成型的骨头。连尸体也不是了,昔日那个由无数少女生命拼凑组合出来的美貌身躯,只剩下一把森森白骨。那些属于别人的脏器皮肤全都腐朽尽了,只剩下属于乔小年的、她自己的尸骨。老先生被吓得后退了数步,正好撞上一个人,他回过头,见到一身青衫的薛简,恐慌地道:“您、您快去看看吧,这个人、这个人……”薛简取出一把铜钱交给他,平和宽慰道:“劳烦老先生海涵。请为我们另抓一副药,二两半夏、竹茹,三两陈皮、一两半茯苓,加生姜五片……”这是真正有用的药方,定魂温胆。薛简嘱咐完医馆先生,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,用药炉子的火星烧成灰烬,落在清水里,走到江世安身旁,撕开布条,将一碗符水给她灌了下去。江世安转头看他,心中顷刻间安定大半,他轻轻吐出一口气,道:“你才走开片刻,我都要想死你了。这种事还是你比较清楚,她这是怎么……”薛简灌水的手定住了,扭头问他:“真的吗?”江世安忙道:“水水水!”符水漏了些许,薛简立马回过神来,将一碗水喂完,见乔红药连连呛咳,默默道:“……抱歉。你现在清醒一些了吗?”乔红药咳得惊天动地,她被捆住了,只能匍匐在地上喘气。江世安伸手给她松绑,乔红药半个身子贴着地面,抬头看向薛简,眼神里布满血丝:“道长……你怎么知道死者就一定、一定愿意回来呢……”薛简沉默片刻,道:“因为还有未完之事。”“未完之事?”乔红药边咳边笑,近乎癫狂,“让自己唯一的亲人在世上独活,就不算未完之事吗!难道一直以来,这都是我的一厢情愿?凭什么、凭什么是我一厢情愿!薛简,你所做的事,难道就不是一厢情愿吗?!”她立即扭头看向江世安,“你为什么愿意回来?你为什么愿意让他——”啪。乔红药完全被打懵了,脸上的其他伤口因为这个巴掌裂开。薛简收回手,淡淡地道:“对不起,还在说胡话吗?这样会更清醒一点,是不是。”江世安也看得愣了愣,转头在薛简的耳畔小声道:“凶一点会有用么?”薛简握住他的手,语气忽然低下去,听起来温柔了无数倍:“文吉,没有在凶你。”
乔红药被一巴掌打得呆了很久。她本来就时而清醒、时而糊涂,反应非常迟钝地意识到——她所质问的事情,或许是江世安不曾知晓的。薛简并不是那个获得允许的人,他向江世安隐瞒的事情,大概为数不少。她笑到喘不过气,望着薛简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同病相怜和微妙的嘲讽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。江世安把老先生帮忙煎好的药取来,向乔红药灌下去。她的情况变得更加稳定了,并不再闹,只是一会儿哭、一会儿笑。他雇了一辆马车,拴在管事送的黑马上,把残废的乔红药装上去,在奔月城中找到一个僻静的客栈,让她自己洗漱换衣。江世安跟薛简就在门口不远处,立在回廊的窗前,两人特意让掌柜叫了一个客栈的烧火女工送水。女工干活勤快,也不多问,只把热水送进去就出来。窗前清风阵阵,撩起江世安耳畔的碎发。这样的景象薛简是看不到的。但两人挨得很近,他能隐约听到风声撩起碎发的微弱轻响,这是一种非常隐蔽的声息,比江世安的呼吸声还要更低,似有若无。薛简抬起手,果然被他漆黑的发尾扑过指间。长发被吹起来,散落着没入他的指缝,让人有一种想立刻收拢手指,把他牢牢抓紧的欲望……薛简垂下眼,喉咙干涩地上下移动,沉默克制地松开手,让发丝在指缝里穿过。江世安正想着怎么开口。他单手屈指抵着下颔,手臂靠在回廊的窗棂边,等到烧水的女工走远,便偏头看向薛简:“她的招魂术看起来出了不小的问题,你们说得话是什么意思,什么‘一厢情愿’?”薛简回过神来,道:“她召回的魂魄并不想回阳世。”“我看出来了。”江世安思索道,“乔小年已经在人世里受够苦了,就算乔护法倾其所有,她却不领情。”“她妹妹死得太久了。”薛简道,“那具拼凑而成的身躯不能作为载体,只有乔红药自己的身体,才能因为血缘关系作为联系。她们现在住在同一个身体里,但神智意念却大相径庭,所以智识混乱,不是疯癫、就是痴傻。”他看向江世安的方向,补充说:“你不一样,你的rou身虽然湮灭,但我拿到了你的骨灰、还拿到了你的剑,这都可以作为暂时的载体让你留在阳世。如果你愿意喝我的血的话,你能更快地……”“咳。”江世安重重地咳嗽一声,用那种“再说下去我就掐死你”的怨气目光盯着他的脸。薛简停下话,说:“……不愿意算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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